给你我一生的时间
昨夜的花香不在了,
昨晚的星星陨落了。
离开的时候,请丢掉腕表。
因为亲爱的,
我能给你的,是我一生的时间。
父亲是这样一个人。
一次家庭聚会的时候,有人讲了个真实的笑话。说有一回湖州深更半夜闹地震。听闻楼下大吼:地震啦!地震啦!
丈夫在睡梦间一跃而起!只身一人便往前冲。离去之势,犹胜箭弩。
妻子在身后惊呼:哎!你一个人跑什么!快点来帮忙抱孩子呀!
丈夫头也不回:还管他干什么!快点逃吧!
大家哄堂大笑。
我说:要到这样的生死关头才能看清楚一个男人的心——太悲哀!想了想,又转脸问父亲:爸爸,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?
父亲看看我,说:不知道。
怎么不知道呢?我瞪大了眼睛。难不成你也会扔下老婆孩子,自己一个人跑了?!
不知道。父亲表情平淡。没发生的事,谁也不好说。
今天走进家门,一下不见了父亲。咦?爸爸呢?我问母亲。
母亲低头仔仔细细地擦地板。去医院了。
我一惊!怎么啦?好好的怎么进了医院了?
装水龙头的时候割破了手,要缝针。母亲依旧低着头。神经病!自己不会装就让人家装呗——非要逞强!……
那你怎么不陪他去?我飞快地说。
我去干什么!我去了,谁做饭给你们吃?一会儿他回来了吃什么?……
我看着妈妈伸手把拖把放进角落。苍白而微微浮肿的手背。岁月和操劳叠加的成品。紧握在里面的,或者是许多隐忍和伤口,也或者是一片彭湃的深海。
好吧。我说。我去医院看看。
在充塞着刺鼻药水味的走道里见到了父亲。
你怎么来了?他冲我挥动包了纱布的左手。
妈妈让我来看你。缝针了没?
缝了。六针。
六针!我惊呼。伤口很深么!
哈哈。他笑。还好呀!没想到那水龙头那么难搞,早知道就花十块钱请人来装了。
出花腔!家里水龙头好好的么!
可那是电热水龙头!我跑遍整个湖州城才买到的——你妈妈的手每年都生冻疮——今年及早预防,不让她碰冷水,兴许会好些。你不知道,那水龙头真的特别好用!从开启到出热水只要三秒钟……
父亲很兴奋。喋喋不休地跟我叨念着他的水龙头。明亮的白炽灯光像温润的潮水流入他的眼底。面上一层,漾漾的。隐约而又分明。
我就这样抬头看着他。渐渐出了神……
步出大门的时候,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风。我不禁缩起了脖子,转头看父亲。耳边是衣厥掠动的霍霍声。父亲的短发在风中瑟瑟颤抖。隐约的花白。似一层淡淡的薄霜。
心脏忽然一下剧烈地扯痛。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,父亲的背脊,已经弯了。
回到家中,母亲早就备齐了热腾腾的饭菜。
缝针了吧?她说。
呵呵,六针。
母亲抬头瞥了眼父亲。这下吃到苦头了吧?非要跟我犟!好端端的换什么水龙头!
你需要嘛!一早用热水洗洗刷刷的,你的手也许就不会生冻疮了!看你每年这手烂的!这水龙头八百块一只呢,而且还特别耗电,以为便宜吗!
这么贵的龙头也买了,这么贵的电费也准备出了,怎么就为了省那十块钱安装费把手弄破了呢?我插嘴道。
那不一样。水龙头是你妈妈需要的。父亲笑。我们嘛……能省则省咯!
母亲突然啪地一声丢开饭碗,转身飞快地奔进卧室。
妈?我吃了一惊。连忙跟至。
却见母亲正低头坐在角落的阴影里。瘦弱的肩膀零乱地轻轻翕动。间或的抽泣声,如飘荡在房内的风。似有若无的。
妈?好好的怎么哭了!
母亲不说话。摇了摇头。
我突然有些恍惚。辩不明时光的痕迹。
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声音:妈妈,你还爱爸爸吗?
母亲笑。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谈什么爱不爱啊?我们这种该叫感情了。老来伴嘛,就是伴到老、伴到死啊……
是的,亲爱的。
到你老的时候,你不再需要鲜花。到你发胖的时候,你不再需要华服。到你死去的时候,你不再能带钻石戒指。
所以亲爱的,
我能给你最好的礼物,是我一生不变的时间。